第七章 神明(1 / 2)
石田武命 八月十五日 星期四 凌晨二点
忘了曾在哪本书里读到,蝉变得会在夜间鸣叫,是近年才开始的现象。
蝉的习性是在气温二十五度左右鸣叫。因为全球暖化的关系,现在夏季入夜后也持续着高温,导致蝉误以为是白昼。除此之外,随着文明的发达,路灯和光害增加了,应该也是蝉混乱的原因之一吧。
我家位在远离市区的郊外,附近是田间小径,夜晚也经常听见蝉鸣声。不只是蝉,繁殖期的青蛙也会加入合唱。那是雄蛙求偶的叫声。
我还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生小孩究竟哪里好玩?组织家庭有这么重要吗?拜托确定能养好小孩再生好不好!
不要那么自私!
我一面在内心咒骂,一面喀哩喀哩地咬着指甲。长度适中的指甲有利于拿取物品,大概是我最近太频繁地啃指甲,指尖变得又短又秃,拿东西时都觉得怪怪的。
沙!后方传来刺耳的脚步声。
「不要制造声响,走路轻一点。」
「抱、抱歉。」
我对着身后的高大黑影说。
他着一身黑衣,连背包都是黑的,里面准备了铁锤与行凶后替换用的衣服。
反观我,几乎啥也没带。
我打算事成之后自杀。之前虽然考虑过伪装成全家自杀,但偷窃被揍一事改变了我的想法。怪物的血缘必须由神连根斩除,我有义务见证这一幕。反正我的命很好解决,晚点再自杀就好。我会替直人叔叔顶下所有罪行,不会为他带来麻烦的。
因此,我只穿了平时的T恤和五分裤过来,彷佛回到自己家。之所以用「彷佛」来描述事实,是因为我早已不把这里当家。
整个暑假,我除了回来拿东西,其他时间几乎待在秘密基地。
想淋浴就拿打工钱去附近的网咖便宜解决,洗衣服就靠投币式洗衣机搞定,上厕所还不简单?去公共设施或超市借用就好。这是我用一年存下的打工钱,只须度过一个暑假实在太容易。老实说,我本来不打算再次踏入家门,不过,这是结束人生的必要程序。
我在玄关前干净的石头上脱下鞋子、收进背包,直人叔叔也比照办理。屋内不能留下脚印,否则会给直人叔叔带来嫌疑。
杀完他们之后,我还会仔细地打扫一遍,但若可以,最好现在就不要留下证据。我关掉手电筒,握住门把。
我用力深呼吸,吞下唾液,豁出去开门前,先回头看了直人叔叔。
「直人叔叔,我可以抱抱你吗?」
「咦?喔……」
直人叔叔未置可否,我也不追问,直接给他来个深深的拥抱。
好温暖。
「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神。谢谢,谢谢你。」
这是真心话。
直人叔叔是无预警来到我身边的神,他是正牌的神,向他许愿就会得救。原来奇迹真的会平等降临,连我这种人也会遇到。
直人叔叔默默无语,大概是紧张使然,感觉他的心跳速度加快了。我慢慢离开他,重新注视他的双眼,轻轻一笑。
「麻烦你了。」
我回过头,缓缓推开门。
我俩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前进。不用开灯我也知道房间的位置,相信直人叔叔也是。
他可是脏女人的偷情对象,在我家熟门熟路。
关上大门后,屋内陷入漆黑。
我牵着直人叔叔的手,一步步小心走着。待眼睛适应黑暗,眼前出现熟悉的景物。我穿过走廊,来到前方数来第二间的和室。
直人叔叔缓缓从背包拿出铁锤。这是我在器材行所能买到的最贵的锤子。我怕便宜货重击时会碎裂,或是威力不够。
这道拉门非常难开,不用力就打不开。没办法,只能稍微施力了。门如同呼应般发出「叽——」声,慢慢开启。
这里是混帐老头的房间。屋内安静到令人绷紧神经,连空气都传来贲张感。我开着门,与直人叔叔并肩站在门口。
麻烦你了。
我放开紧握的直人叔叔的手。
总算来到我盼望多时的这一刻。
直人叔叔一度转向我,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用一千零一个微笑回应。
父亲即将死去。他将被我们杀死。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死,我就自由了。虽然负责动手的不是我,我还是忍不住紧张,心脏疯狂跳动,彷佛快从嘴里跳出来。
我把手放在胸口,安抚心跳。别慌,我要牢牢记住这家伙临终的模样。
直人叔叔慢慢地、慢慢地对着沉睡中的混帐老头高举锤子。
对,下手吧、下手吧、下手吧!
我想看这男人血花四溅的模样。
想看这男人血肉模糊的脸孔。
但是,等了又等,直人叔叔都没有挥下锤子。怎么了?喂,快点做啊,就差一步了。把他敲烂!
「不行……」
啊?
直人叔叔如此低语,缓缓放下高举的锤子。我瞬间听不懂他的话语。
「我……我做不到。」
亢奋感一口气消退,在全身沸腾乱窜的血液倏地冷却下来。
什么?你说啥?你在跟我开玩笑?你、你都不用顾虑我的感受吗?我不是应该在今天得救吗?
神,你倒是开口解释一下啊。
「谁在那里……?」
突然,客厅传来脏女人的声音,冷静的心跳再次鼓噪。糟糕,她醒了!不能在这里被发现!
我转动脑袋思索对策时,直人叔叔悄然走到我身边,抓起我的手。
「我们快逃。」
喂,骗人的吧?但他强硬地拉着我的手,带我跑向玄关。
背后有灯光亮起,我们没时间回头,直接穿着袜子夺门而出。
狂奔至田埂时,我简直气到快炸开了,愤怒地甩掉直人叔叔的手。
直人叔叔对我大叫:
「你做什么?我们应该继续跑!」
他说着便想重新拉起我的手,我用更强的力道甩开他,向前踏步,揪住他的衣襟,用力一推。
我们往农田的方向倒去,压断了绿油油的稻子,咚地摔进泥巴坑。我拉扯他的衣服,强迫他抬起上半身,在近距离下恶狠狠地瞪着他。直人叔叔无力地垂下脖子,完全不抵抗。
「为什么不动手!」
爆发的怒意使我丹田用力地大吼。
「你知不知道状况?没有我替你顶罪,你女儿会变得孤苦伶仃!为什么不下手?」
我摇晃着他逼问。
直人叔叔任凭我摇晃质问,毫无抵抗地瞪着我,直到我的注意力被蛙鸣声拉走,他才终于出声道:
「抱歉……」
抱歉?你以为道歉就能了事?我要的不是道歉,而是结果啊。
我想看那对父母脑袋开花、脑浆四溢的模样啊。
我气到一手用力抓住他的衣服,另一手握拳、挥了出去。
手指发出哀鸣,感觉又热又烫。即便如此,我还是怒气难消,又朝他挥了一拳。
原来揍人是这种感觉啊,我好像稍微理解废物和混帐老头的心情了。
直人叔叔一样没抵抗,我一连打了他四拳,打到喷出鼻血才稍微冷静,重新用双手揪住他的衣服。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只要挥下锤子,一定能置他于死地。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用比刚才更慢的速度,一个字、一个字颤抖地说,同时以额头撞击他的额头。
直人叔叔流下眼泪。大颗泪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他连嘴巴都在发抖,缓缓地说:
「不行,我不能再加重罪业……你的父亲是我的上司,你的母亲是我的床伴,他们对我来说,都是重要的人……」
「鬼扯!跟说好的不一样!」
「武命,你也是,收手吧,这么做没有人能得到幸福。无论是你……还是我。」
「你确定?你不怕自己的女儿被嘲笑是杀人犯的后代吗?你杀人的事情迟早会穿帮,无论他们再怎么放纵自己的儿子,也差不多该开始起疑了,被抓到只是早晚的问题喔?」
「没关系,被抓就被抓。在被收押之前,我会当好一个父亲。」
「啊?父亲?说得真好听,你知道自己是杀人犯吗?杀人犯怎么可能当好父亲?」
「我只想多陪伴自己的女儿,如果你想报警,可以再等一等吗?我希望等那孩子毕业。我现在还不能离开她……」
直人叔叔的嘴脸使我呆住。
卑鄙小人——这才是最适合他的代名词。临阵脱逃、违背约定,现在还想自私自利地争取时间?真卑鄙。给了我期待又泼我冷水,到底想怎样啊?
即使被无情背叛,我却无法回嘴。因为,那张坚定注视我的脸,是父亲的脸。
我放开他的衣服。他往后倒去,跌进泥坑,全身沾满泥巴。
我思考停滞,站了起来,踏着沉重的脚步爬出农田,在田间小径一直跑、一直跑,身上的泥巴沿途飞散到风中。
「对不起、对不起——」
遥远的后方传来直人叔叔的哭喊。
给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
我把秘密基地里所有可以摸到的东西都砸烂了。这段期间我完全静不下来,时不时地气愤大叫、撕裂书本、丢掷手电筒、踹倒小桌,还一度热到快抓狂,脱下T恤随手撕裂。
我真傻,期待越大失望越大。照史也是,上次认真找他谈,他一个不爽就把我放生。瑠花没兴趣跟我交往。我恨所有人!你们通通去死算了!全部去死一死啦!丧失感转变为憎恶的情绪,疯狂肆虐着。当我累到无法动弹,才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躺在半毁的秘密基地旁。
世界上……并没有神。
我长大了。我又熬过一个暑假,逐渐长成对人生绝望的平庸大人,孤独地活着,孤独地死去。
「我不要!我不要!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世界要把我丢下!没有人来帮助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我不是一直很努力吗?每天每天在人前装出笑脸,拼命地装没事,但只要他们活着的一天,我就不可能得到幸福!」
原生家庭的暴力和阴影,将如影随形地伴我一生。
每次受到暴力都会感到熟悉。
每次假笑都想大叫。
为了取悦家人而拼命假笑。
一辈子都感觉不到幸福。
谁快来接住我!
给我一个拥抱!
我好痛苦、好痛苦,为什么是我啊!
把我的心掏走,给我一个坚定的拥抱!
拜托!谁来帮帮我!救救我啊!
「不会有人来啦——!蠢蛋——!」
哈,笑死。这是全天下最烂的笑话。大家都忙着顾自己,为了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将来燃烧殆尽。
既然这样,我就学学你们,当个自私自利的人啊。
回过神来,天空已泛白,我看见自己细瘦的身躯。手上、脚上到处破皮流血,应该是破坏东西时不小心刮到了。红色的太阳光使身体发热。
没有人会来救我,我只能靠自己了。
由我亲手杀掉我痛恨的家伙。
还剩两人。
不,正确来说是三人。
混帐老头、脏女人。
——还有我。
全都杀掉吧。
水原瑠花 八月十九日 星期一 晚上六点
我和后藤老师气氛凝重地坐在麦当劳,与店内热闹的气氛形成强烈对比。
三天前,老师打市话到我家,经由家事阿姨转达,得知老师有事找我,于是,我们今天约了在这里见面。
我对老师露出干笑。从见面起,我们就不停试探彼此,直觉告诉我,大事不妙了。
老师不会特地为了双方面谈,在暑假期间把学生叫出来,这种事通常会等开学再处理。
沉默流逝,后藤老师笑吟吟地闪避我的眼神。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呼」地吐气,闭上眼睛,吞下口水,重新抬头面对我。
后藤老师准备开口。
我先她一步说:
「你发现了,对吧?」
不用明说「那支影片」,笑容便从后藤老师的脸上消失。
看见她的表情,我就明白了。
我本来就觉得事情迟早会穿帮。
千寻已经帮我向网站申请删除影片,我也在几天后确认时,确定影片已经拿掉了。
「你怎么发现的?」
「二宫同学……」
「二宫?」
「二宫同学在他的个人社群帐号上传了色情影片。我自己有个人帐号,是用来跟感情比较好的老师私下联系的。那个,这件事有点难以启齿,我有用私人帐号偷看学生帐号的习惯,这么做是为了确保学生没有遇到紧急状况。是这样的,我也看过二宫同学的帐号。」
老师拿出智慧型手机,打开推特画面,给我看一个帐号。
帐号名称是二宫的简短拼音「nino」,自介栏明目张胆地放出二宫本人叼着菸的照片。
「这是二宫同学的帐号,他在这里上传了……上传了你的影片,还写出校名和你的本名。这件事还没太多人知道,但班上几个有加他的同学已经转推。我已经立刻传讯叫他删文,也按了检举钮,他没回我。我想这件事不久就会传开。」
二宫。
是吗……那家伙还是干了。
我为了救安西同学踢了他一脚,后来千寻又在咖啡厅朝他泼咖啡,想不到他用这种方式报复我。
二宫和可可是一伙的,两人都有影片档案并不奇怪。可是,这么做未免太超过了。
后藤老师关起手机萤幕,把手机放回口袋。我忍不住低下头,没有勇气看她。
「他还在影片的推文猜测,你和很多人做过一样的事情。你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做吗?」
不应该……
感觉心脏被刺了一针,心在流血。店内播放的轻快音乐在脑中嗡嗡作响,回音使思路变得更清楚。
来了……她终于跟我摊牌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还跟我说,不应该这样。
你懂什么?我是保护自己耶!你知道我寂寞得快死掉了吗?什么叫「不应该」?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
你要我怎么办啊!
「发生了这种事,我不能装作没看见,这件事必须报告校长。报告之前,我想先跟你一对一谈过。水原同学,老师问你,你是自愿的吗?」
我无言地望着后藤老师。她脸上挂着苦笑。
笑什么笑?
装得一脸慈悲,像是要来开导我,其实心里觉得我这种人很恶心吧?
她长得真有气质,一定从小就在众人的呵护疼爱下长大吧。有父爱、有母爱,有好多好多的爱。
你这种人到底懂什么啊?白痴。
啊,好久没有这种神经断裂的感觉了。
好寂寞、好寂寞。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对,我是自愿,不是被迫。」
「为什么要这样?总有原因吧?老师不会责怪你,告诉我吧。」
「原因?为什么一定要有原因?」
我乒乒乓乓地站起来,隔壁座位的男人吓到似地觑了我一眼。
「没有原因,我只是想做而已。」
「呃……水原同学,你先坐下。」
后藤老师对周遭点头致歉,抓住我的手想拉我坐下。我气得甩开她,她好像吓到了,还发出小声的尖叫声。
呀!就是这种叫法,真可爱,真狡猾啊。
「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到底哪里错了?我没给人添麻烦,没有造成任何人的困扰,到底哪里碍着你了?反正爸爸冷落我,眼里一直没有我,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管我啦!我之前差点被人强暴,他还不是若无其事地照常生活!」
我掀起放着吃了一半的汉堡,以及完全没碰的薯条和饮料的托盘,用力砸向后藤老师。她显然没料到我会爆炸,吓到从椅子上跌下来。
「水原同学!」
我不理会她的呐喊,快步下楼梯,跑出去。
一冲出去,眼泪随之溃堤。我好久没哭了。积压已久的情绪不断涌现,我只是装作不在乎。其实我害怕得很,但是爸爸不肯听我商量。我好害怕。
不过,一切都结束了。
东千寻 八月十九日 星期一 晚上七点
我这是自欺欺人。
一度摆脱的生活窒息感又回来了。这股窒息感究竟从何而起?因为流花变成高中生,重新出现在我眼前吗?不。从我抛下故乡旧土,来到这座城市开始的吗?不。那么,是从流花丢下我,擅自死去那一刻开始的?
也不是。都错了。
是从亲生父母弃养我那一刻开始的。
我无法接受被弃养的事实,内心生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才想用尽各种方式,填补这股空虚匮乏感。
我会痴痴迷恋流花,不就是为了填补这股没有父母的失落吗?我借由依附流花,来让自己忘记痛苦。此时此刻,我依然在这么做。我始终没有忘。
我会察觉这点,是因为想起流花第一次从我的生命消失后,我度过的那一大段孤单寂寞的岁月。
没有朋友、搞不清楚状况、不知如何跟人说话。总是不明白别人想些什么、需要什么。
假日终日关在家打电动,足不出户。不学才艺,不和任何人游玩。
我其实很痛苦。对于必须独自承担而痛苦不已。
电铃响起,阻断了我的思考。
我从床上起身,走到玄关开门。来者是瑠花,眼睛肿肿的,妆都花掉了,看起来哭过。
「瑠花。」
「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我内心一揪,从没想过会从瑠花口中听到这句话。
想要挡住我的手停在半空中,随后静静地放下。瑠花不肯看我。我稍微弯下腰,她的视线却溜掉了。
「怎么啦?」
「学校老师发现那支影片了。」
「影片?我请网站撤掉的影片?」
「有个讨厌我的同学备份了档案,传到推特上。我们没办法在一起了。」
瑠花的声音微微发着抖。
我想抱住一脸快哭的她,但她要我不要靠近,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我们班导已经看到影片了,她说要报告校长。事情一定会闹大,我们不要在一起比较好。」
「为什么?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啊。」
「喂,你听不懂吗?我未成年,你是社会人士。我们接吻了,也做爱了。这段关系要是被发现,你会被逮捕喔。」
她终于凶巴巴地看我了。
「我们在这里分手吧。」
瑠花用手掌轻轻挡住我的胸口,掌心传来温度,纤细的手臂坚定地要我不要靠近。
我不想伤害她。我在向她告白那一刻便发过誓,从今以后要为她赴汤蹈火。可是,这样一来,我该如何帮助你呢?
瑠花揪住我的衣襟,像是叫我「快答应」。
「瑠花。」
「嗯?」
「你名字怎么写?」
大概是没料想到我会这样问,她吃惊地睁圆眼睛。
她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这是相遇时我就问过的问题,但我想再听一遍。
「瑠璃的瑠,加上花,瑠花。」
「瑠花——」
我在脑中勾勒这两个字。
「是吗?很美的名字。」
我的手臂比她的手臂长,只要伸手,马上就能抓到她。
然而,我没有把手伸出去。
「我们分手吧。」我说。
她的眼睛变得湿润,放下抓住我的手,看着我流下眼泪。接着,她轻轻扬起嘴角。
「谢谢你。」
她颤抖着说完,关上门离开。
我呆滞地望着门板好一阵子才缓缓回神,叹气走回房间。
我放松力气,在床上躺下。
深呼吸、闭上眼睛思考。
纪惠子阿姨的话语重回脑海。
流花死了。没错,她已不在世界上。这个故事打从开头,流花就死了。死人不会说话,不会责备我,所以长年以来,我都利用了她。
把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没用怪到流花头上。因为这么想比较轻松。把自己的不如意怪罪到别人身上,日子多轻松啊。
像这样,我日复一日地把过错推给流花,进而对她产生了罪恶感。即使想要停止找借口、试图振作,罪恶感也会千方百计阻挠我。
总觉得若是忘了她、像个凡人一样过活,似乎就会对不起她。因为这样,我无法谈恋爱、不注重外貌、不敢交朋友。
结果就这么巧,瑠花出现了,简直就像流花再世。
故事挺浪漫的,不是吗?过度思念昔日恋人浑噩度日的主人公,有一天真的遇到了转世的恋人。
我任由故事发展,以此当作改变自我的契机。
因为瑠花在,我可以改头换面、可以积极向前。为了维持这个想法,我故意把瑠花当成流花。
事实上,我早已明白她们是不同的两个人。
啊,原来我的人生一直都投机取巧。
我连自由选择生存方式的勇气都没有吗?不把自己的动机、改变的契机丢给别人就会不知所措吗?
懦弱。对,我很懦弱。为了掩饰自己的没用,所以想要瑠花陪在我身边,结果因此深深伤了她的心。
「瑠花!」
我喊出她的名字,急急忙忙开门想要追上她,然而她已走远。从公寓二楼向下望,到处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我该怎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