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封印 非人鬼畜人取桥(2 / 2)
「她好像是天主教徒的敌人‧反基督耶。」
「这下子越来越搞不清楚了!」
「讲日文好吗?」
联军在心理战层面输了。
他们深深陷入梵天丸不断宣传的六六六之谜,以为不解开谜题就没有胜算。
最后众将终于得出「这里是日本常识不管用的魔界,暂且先撤退,先回去解开六六六之谜再做打算」的结论,同时开始准备退兵。
收到来自黑衣忍者部队「黑胫巾组」的报告,得知联军开始全面撤退后。梵天丸本阵一片欢欣鼓舞。
「你看,小十郎!这场仗是我们赢了。咯咯咯。」
我的计画成功了!──梵天丸抱住小十郎开心地大喊。
负责指挥南蛮号角乐队跟随梵天丸的小十郎全身瘫软无力、站都站不稳。
要是昨晚邪气眼演出不管用的话就危险了……小十郎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不只邪气眼的计画奏效,策动小田原北条氏一事也漂亮成功了呢。」
「北条氏康不喜欢随便出手,没想到这次竟然真的能够策动她。再说伊达与北条不是没有正式外交关系吗?」
「北条是个不管受到任何威胁利诱都不为所动的家伙,所以我没有理她,而是送了封信给北条的仇敌‧南总安房的里见家。告诉他们说:『你邻国的佐竹去了奥州。为了里见家击败北条的宿愿,赶快趁该地防守空虚时拿下常陆吧』。接著故意让北条的风魔忍者偷走那封给里见家的信函。看到信的内容后,北条氏康应该会急急忙忙抢先攻打常陆吧。」
「原来如此。里见是北条的宿敌,真不愧是公主。虽然您不会打仗,却很擅于心理战呢。」
「如此一来,佐竹义重就暂时无法从关东脱身了。联军形同土崩瓦解。击垮芦名的时刻终于来了。咯咯咯。」
「也就是说,北条家趁虚而入一事与为了对抗佐竹军夜袭而使出的秘密兵器‧邪气眼相辅相成,造成极为强大的效果吧。不过,公主您亲自上阵扮成怪物,这样太过火了。」
「那才不是怪物,是启示录之兽。」
「我都快吓死了。没有必要扮怪物扮到那种程度吧……」
「小十郎你真爱操心耶。我可是花了很多时间在准备呢。而且还是初次亮相,一定会有效的啦。」
「因为您不是说没有凑齐装备,又说威力只剩三成吗?」
「还没使出全力就获胜,这样不是好事吗?咯咯咯。」
「昨晚您还说过启示录里面没有出现的奇怪台词,那是什么时候想好的啊?」
「我写信向织田信奈的家臣‧相良良晴提出请求,要他教我未来戏剧的帅气台词,而且最好与南蛮魔族有关。」
「原来是抄来的啊,唉。」
「反正未来人不会抗议,没问题的。」
看到梵天丸成功将自身弱点转化为武器,小十郎不禁想用摸摸头的方式奖励想出了这种跳跃性点子的她。
既然众人都畏惧自己的眼睛,乾脆就加上极度夸大的演出来吓唬、击败敌人──就是这种逆向思维催生出那场邪气眼演出的。
异常漆黑的盔甲、过分巨大的弦月型头盔装饰、南蛮号角乐队、黑雾、各种疯狂台词,以及启示录的预言。这都是为了让黑暗中突然现身的邪气眼发挥最大效果的演出。
过去对自己眼睛引以为耻的梵天丸不可能想得出这种策略。
看来她在堺町时已经克服自己的内心伤痛了。
想到这里,小十郎觉得不管自己抱梵天丸多紧都不足以奖励她。
「可是公主。邪气眼不过是个花招,并非真正的魔眼。万一漏馅了该怎么办啊?」
「完全没有漏馅啊。昨晚的月光黯淡,而且我们还施放了浓密的黑烟啊。」
「公主太乐观了~~!万一鬼佐竹大人得知前线发生了什么事,就肯定能看穿玄机的!」
「呜啦!!别担心啦,小十郎。战场那一带洒满了泄漏启示录之兽相貌的人会被诅咒至死的文告喔。」
成实一边吃著煮蝗虫一边点头回答。
「连成实大人都说这种话。你们又在骗人了~~」
「小十郎。杀戮与欺骗,哪边的罪孽比较深重啊?」
「这个……说的也是呢。可是那样做真的好吗?」
「不就是因为目击的士兵三缄其口,所以敌人才会逃跑吗?」
「是这样没错呢,成实大人。」
「这是公主的策略的胜利啊。」
「咯咯咯。这样下去敌人就会退兵了!要是让好不容易齐聚一堂的联军解散,想征服仙道筋就得多花上不知道几年的时间啊!同时打败仙道筋诸将与芦名的好机会就只有现在啊!准备追击!」
梵天丸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摆出了「亮相」姿势鼓舞全军。
「最大目标是会津的芦名军!只要击溃芦名军、夺下会津,就等于征服了仙道筋!」
喔喔!──好战派的成实高吼响应。
「公主成为奥州霸主的时刻到了!」
「拜托您别在追击战中让士兵们送死啊」小十郎这时仍不忘叮咛梵天丸。
不过,梵天丸竟然能光靠诈术与虚张声势,就在这场孤注一掷的战争中取胜,她的智谋与破天荒想法不禁让小十郎连连咋舌。
得好好酬谢堺町的传教士小姐与未来人先生才行……小十郎已经开始在想要送些什么礼物了。
「在开始追击前先写封信给母亲大人、小爱和舅舅吧。就写梵天丸大获全胜,三万敌军无论人畜皆被赶尽杀绝。梵天丸真是个毫无慈悲心的魔王,令人惶恐──就这样写吧。」
「不对,三万联军没有损伤耶。话说回来,不要用什么赶尽杀绝啦!」
「咯咯咯。我要用这封信告诉舅舅:梵天丸是绝不会退让的魔王。如此一来那只老狐狸应该会暂时安分一点吧。」
「咦~~听起来反而像是在挑衅耶?」
梵天丸等人已经沉浸在胜利气氛中。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特殊部队‧黑胫巾组带来了一则难以置信的报告。
「什、什么?父、父、父亲大人落入敌方手中、成为人质了?」
那就是伊达辉宗遭敌人俘虏的噩耗。
「老主公带少量人马打算前来探视公主,途中却遭遇参与敌方联军的二本松城主‧畠山义继。尽管畠山义继当场提出归顺伊达家的要求,但是……」
「那其实是幌子,结果父亲就被抓住了吗!?」
「是的。畠山现在正押著老主公前往人取桥,企图逃到芦名军阵营。」
「呜呜。虽然可惜,但也只能中断追击了!父亲大人的安危比征服仙道筋重要!不要管芦名军了!本军目标从现在开始改为拦住畠山、救出父亲大人!」
梵天丸仰天长啸,策马冲向人取桥。
小十郎与成实紧跟在梵天丸两侧。
「就是那座桥!老主公在他们手上。」
「公主,这样下去对方会先一步过桥的。」
「唔……呜呜……!可恶的畠山!」
虽然最上义光在米泽城挟持辉宗时梵天丸曾经假装下令开火,以一生一次的精湛演技解救了辉宗,不过同样的招数在战场上是行不通的。
最上义光当时用一句「不过是玩笑话」就可以让事情落幕。那招只能用在这种可以交涉的对手身上。
但如果在这个战场上故技重施的话,肯定会使被逼急的畠山义继杀死辉宗吧。
因为对手是败军之将,而梵天丸正在追杀败军、准备一口气并吞仙道筋。
「呜呜。不行了,小十郎。虚张声势的伎俩对穷鼠不管用的。」
「公主……」
「万一老主公被敌方绑走的话,伊达家往后将会受制于人的。请下令动手吧!」
比梵天丸还激进的成实晃著装了毛毛虫造型装饰的头盔,情绪激昂地要求梵天丸下决定。
「要我射杀父亲大人?我……我怎么可能办得到啊!」
「那就由在下自作主张开枪,再切腹谢罪吧!」
「不可以,成实!」
无论如何,现在没时间犹豫了。
畠山即将过桥,逃出火枪的射程了。
「哦,你就是伊达政宗吗?想保住你父亲的性命,就快快滚回米泽吧!」
败军之将‧畠山义继握著刀抵住辉宗喉咙,露出疯狂表情对政宗破口大骂:
「那个叫政宗的!就是因为你在奥州掀起胜者全拿、败者全输的贪婪战争,事情才会演变成如此的,这都是你的错啊!」
「开火!」抱著自杀觉悟,成实放声大喊。
「请等一下!」小十郎拚命阻止成实。
骑在马上的梵天丸瞪大右眼,眼中布满血丝,连嘴唇都被咬破,浑身上下不停颤抖。
「公主您不是魔王吗?启示录之兽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向人类屈服啊。」
「不可以开枪!要是射死老主公的话,公主真的会变成魔王的!」
「公主,夺取天下的野心该怎么办啊!」
「成实大人。只要老主公还活著,以后还是有机会设法救他的!」
「如果让奥州诸将知道伊达政宗因为父亲被挟持就哭著逃跑,邪气眼就会沦为笑柄的!」
「成实大人!」
「小十郎!一旦老主公被绑走,公主夺取天下的目标就会在此画下句点的!」
「但弒父这种事得另当别论啊,成实大人!这么做会摧毁公主的心灵啊!」
「所以就由在下自作主张杀死老主公吧!在下会在人取桥切腹负责的!」
「万万不可,成实大人!伊达军少了你就没有能力打仗啊!」
开枪或放弃,梵天丸得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呜、呜、呜呜呜呜……!」
穷途末路的梵天丸押著左眼上的眼罩痛苦挣扎了许久。
实际时间虽然只有短短数秒,然而这份苦楚彷佛无限持续一般。
(我到底是人类,还是魔王?到底是哪边啊,梵天丸!)
我不是下定决心要成为魔王吗?
不是为了回应母亲大人期待,一脚踏上夺取天下的霸道吗?
这都是为了获得母亲大人的爱──
为此──
(为此,我得使人取桥洒满父亲大人的鲜血吗?)
为此,我得亲手杀害父亲大人吗──
杀了对我梵天丸和竺丸一视同仁,给予同样溺爱的父亲大人──
「怎、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做到……!」
梵天丸发出如野兽般的咆哮。
年幼的梵天丸内心彷佛被撕裂成两半。
就在这个时候。
被畠山抓住的辉宗开口说:
「梵天丸,我会自尽的。这是我的愚昧招来的问题,不是你的罪。再见喏!」
这句话清清楚楚传进了人在远处的梵天丸耳里。
辉宗将畠山手上的短刀推向自己的脖子打算自尽。
他看不下去幼小的梵天丸如此痛苦,因此决定这么做。
辉宗太没有戒心,一而再再而三遭到挟持成为人质;不过他对梵天丸倾注的爱已经超越一般人的极限了。
「请住手,父亲大人!」
「当看到你带著那只眼睛出生时,我就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成为有如梵天的英雄豪杰喏。」
「父、父亲大人!」
「我是为了将你带到这个世上才会生为伊达家的领导者喏。」
辉宗坚信自己的人生只是为了养育梵天丸、让她继承伊达家而存在。
他打从心底相信梵天丸不是一般俗人,而是世间罕有的英杰。
梵天丸无法理解辉宗为何看重她到这种程度。
也许这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辉宗只是纯粹溺爱自己爱妻所生的第一个孩子。
或许只是如此而已。
然而,辉宗这个人真的愚昧到仅凭一个念头就轻易将自己的人生、伊达家的家督之位,乃至于自身性命都奉送给梵天丸吗?
或许是很愚蠢。
但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就连愚昧也升华成了某种崇高情操。
梵天丸的脑中回想起弗洛伊斯在堺町说的话:
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
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饱足。
怜恤人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蒙怜恤。
清心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见神。
梵天丸说不出话来。
她的脑中甚至闪过乾脆放弃一切,以投降换取父亲得救的想法。
但同一时间,绝对无法原谅这种卑劣之人的愤怒也随之爆发。
正当悲伤、愤怒这两股情绪在梵天丸内心激烈冲突时──
「住、住手!」
畠山慌慌张张地朝准备自尽的辉宗用力一撞。
他知道一旦辉宗在桥上自杀,自己就会立刻被伊达军的火枪打成蜂窝。
虽然辉宗被撞下马,与畠山拉开一点距离;但位在远处尚未抵达人取桥的梵天丸等人还是无法救人。
这是因为就算畠山陷入狂怒,保护自我的求生本能依旧异常敏锐。
梵天丸位于桥梁北侧,辉宗的身体却是往反方向摔。
「不、不妙……!」
辉宗倒在位于桥梁终点的南侧地面。
就在这个最糟糕的时间点,联军里面有人率领一小支部队从南侧大道上冲向了人取桥。看来是畠山的援军。
辉宗被这群刚刚抵达的部队抓了起来。
另一方面,梵天丸等人却还在桥的北边。
畠山没有一丝一毫犹豫或破绽。
梵天丸这才知道,采取同样行动却失败的最上义光其实对伊达家多少还有些感情。
「别让他自杀,塞住他的嘴!」
率领援军的将领喊叫声从桥梁对面传了过来。
辉宗被援军士兵押住,嘴巴也被塞起来,已经插翅难飞了。
「糟糕!已经没救了吗……!」
「公主……」
成实与小十郎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不是任何人的责任。
无论谁用什么方法,都已经无法将辉宗活著救回来了。
那就只能眼睁睁看著辉宗被带走,抑或是──
(难道唯有让我成为真正魔王一途吗)梵天丸的内心剧烈动摇。
「别轻举妄动!想要回辉宗,就把米泽城交出来!」
挡在桥中央的畠山若有所思(虽然不知道是谁的部队,总之援军来了)。他知道梵天丸不可能抢回辉宗,于是态度越来越嚣张。
「还是说因为辉宗不是你的亲生父亲,要杀要剐都无所谓呢?真不愧是南蛮作祟的政宗大人啊!」
听到这句话而勃然大怒的不是梵天丸或成实,而是小十郎。
小十郎待梵天丸比亲妹妹还亲。对她来说,畠山这句话是绝对的禁忌。
「……你说了不该说的话……!!」
当梵天丸注意到时,小十郎已经策马独自冲上了人取桥。
尽管成实也对畠山的嘲弄感到愤怒,但是她突然发现梵天丸即将失去理智,随即压住梵天丸阻止她冲上前;但却没有人能够拦下小十郎。
「小、小十郎!?」
「小十郎。你生气又有什么用,停下来!」
「我绝对不原谅那个家伙」
「这个人怎么回事?快放箭!快开枪打死他!」
畠山害怕地朝援军大吼。
然而,从援军中飞出的一支箭却不偏不倚命中畠山的背。
「呜啊……为、为什么!?」
畠山摔下马、掉入河中。
射出这支箭的人──
「不惜露出如此丑态也要苟活吗?毗沙门天绝不会容许这种卑劣恶行的。」
正是上杉谦信的心腹,越后的直江兼续。
「是我,梵天丸。直江兼续。」
兼续的头盔上立著一个「义」字。
插图006
「直江大人?」
「兼兼?」
「我不叫兼兼!我是奉上杉谦信大人的命令前来讨伐伊达军的!」
「想讨伐我?你的使命不是保护我不受最上义光所害吗?」
「因为你自称启示录之兽,使奥州居民陷入不安,破坏了这个世界的秩序啊!」
「唉呀唉呀。在别人家白吃白喝还不懂得感激呢。咯咯咯。」
「呜呜。梵天丸,都怪你散播那些莫名其妙的文告,连谦信大人都感到害怕了!」
「咯咯咯。你根本是谦信养的狗嘛。毗沙门天与启示录之兽看来无法共存呢。」
「够了,烦死人啦!我就说别再演那种奇怪的短剧啦!」
「这不是演戏,我真的是启示录之兽喔!」
「……唉……今天没赶上战斗,日后再与你分胜负,梵天丸。」
兼续离开米泽后从南奥州前往关东,沿途拜访各家诸城。在这趟回到越后的旅途中,她接到谦信的一纸命令。由于梵天丸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动向,因此谦信要兼续立即赶往人取桥加入联军。
听闻梵天丸的种种怪异行径后,谦信误以为梵天丸堕入魔道,担忧奥州遭逢危机。
不,或许她没有误解。
搞不好这才是事实。
梵天丸持续不断的宣传活动使奥州陷入恐惧的深渊。因为做得实在太过火了,在上杉谦信眼中,梵天丸就像是邪恶的化身。
兼续已经与梵天丸相当熟识。她知道梵天丸不可能真的变成魔王。她认为:「梵天丸不过是个孩子,应该只是继承家督后有点得意忘形吧。让我好好教训她一顿」一派轻松地从通往越后的路上折返。
不过,她花了点时间与从越后过来的直江家家臣会合,抵达战场时已经晚了一步。
联军诸将却毫不领情,他们说:「直江是谁啊」「才不需要越后协助啊」「我们有鬼佐竹大人这位猛将就够了」不等兼续抵达。当今天早上联军开始大撤退时,兼续才姗姗来迟。
高傲的兼续难掩失望之情,一时之间还哭著说:「我不该来到这种地方的」打算掉头回到越后。
但当得知联军的畠山义继正挟持辉宗当人质逃走时,兼续承袭自谦信的正义感发作,并说:「就算是友军,我也绝对无法容许那种卑劣恶行」于是便冲向人取桥前去救援本应该是敌人的辉宗。
「我身为上杉谦信大人的亲信,不会做出挟持人质这种卑劣行为的。我把辉宗殿下还给你们。」
兼续之所以塞住辉宗的口,是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的紧急措施。
人取桥上,梵天丸与辉宗紧紧相拥。
「梵天丸……对不起喏。」
「父、父亲大人~~!!」
同一时间,小十郎则是不断握住兼续的手道谢。兼续则是扭来扭去害羞地说:「我、我只是为了正义制裁邪恶啦」。
小十郎这块大木头至今仍没发现兼续不只把她当成男人,而且还对她抱有些许情愫。成实则是取笑她说:「小十郎比在下激动多了呢」让小十郎红著脸说:「真不好意思」。
「我竟然冲动成那样……当时气到脑中一片空白了。」
「不,小十郎。那正是家臣的表率。你真的生气时比任何人还可怕啊。」
「唔、嗯。如、如果小十郎殿下没有失控冲上前去,我、我就不会射出那支箭了。」
「为什么,兼续大人?」
「因、因为我不想看到小十郎殿下死掉……不对,如果让片仓小十郎这样名实兼备的勇将随便死在那种男人手上,这样会使我的正义蒙羞的!」
兼续在感情上的晚熟程度与发誓终身守贞的上杉谦信不相上下。
她没办法大方坦承就是想救小十郎的命。
梵天丸此时依偎在辉宗怀里哭著说:「请原谅孩儿有一瞬间在犹豫该不该对父亲大人开枪」不过辉宗仍然带著平静的表情抚摸著梵天丸的头。
看起来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要看到梵天丸平安无事就开心了。
兼续有点感动并若有所思(从包含两度遭敌人挟持的事情来看,这位或许是个不得了的有德之人啊)。
不过,她又担心辉宗像这样毫无戒心地乱晃,会使梵天丸一直提心吊胆。
只是当她一开口,又变成在挖苦梵天丸。
「梵天丸。你说只有犹豫一瞬间,不过在我看来,你似乎很想对辉宗殿下开枪呢。」
「哼。随便你今天说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兼兼,让我送你谢礼吧。」
「谢礼啊。我不需要钱财或土地,不过……」
「什么嘛,其实你很想收礼吧。看不出来你这么贪心呢。」
兼续双颊泛红,浑身抖了起来。
高傲又晚熟,没什么恋爱经验的兼续实在说不出想要小十郎当她丈夫──这种要求太难为情了。
「怎么了,想上厕所吗?去河边解决吧。咯咯咯。」
「梵天丸!」
「怎、怎么了?」
「请、请、请让小爱殿下当我的妹妹!把她交给我吧!」
「啊?」
「就是小爱殿下!待过你的宅邸一段时间后,我也想要拥有家人!」
好想收爱姬为妹妹后对她舔来舔去……不对,是用姊妹的身分和她过著和乐融融的生活啊。
这也是兼续毫无掩饰的真诚愿望,也是她一直追求的梦想。
「唔?家人?」
「我的亲生父亲与义父都过世了,如今已是孑然一身。虽然我本来以为这样的背景能让我心无旁骛地为了正义而活,是件幸福的事……然而与小爱殿下生活在同个屋檐下一段时间后,我发觉到,要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就不能这样下去啊!」
「兼兼,那些无聊透顶的自我吹嘘就省省吧。快说出你的真心话吧。咯咯咯。」
「也、也就是说我想要有一个像小爱殿下那样的妹妹啦!」
「啊?」
咚。
咚。
咚。
「我向毗沙门天发誓!我一定会让小爱殿下幸福的!所以请让小爱殿下成为我的妹妹吧!!!!!!!!!」
咚。
咚。
咚。
「你是白痴啊。我才不会把小爱给你,滚回越后啦。」
「那三天就好,请把小爱殿下借给我三天吧!」
她又不是小狗,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啊,笨蛋──梵天丸一脸不屑地说著。
「你这个混帐啊啊啊啊啊啊!我都已经舍弃自尊、羞耻心这么哀求你了!!!这样吧,一天就好,我只要当小爱小殿下的姊姊一天就够了!」
「小十郎,我已经没兴致继续打下去。回去了。」
梵天丸丢下拋弃羞耻心后整个人豁出去的兼续匆匆踏上归途。
「不用追击联军吗?」
「小十郎,现在追上去也来不及了。咯咯咯。先将父亲大人护送到安全的地方,日后再找时间决战吧。」
「可是鬼佐竹已经撤回常陆,联军还有办法以芦名家为中心重新集结吗?」
「应该很难吧……不过距离我的邪气眼进入完美状态只差一点时间了。现在的问题是当天能否顺利地将联军引出来啊。」
骑马载著辉宗的成实点头附和。
「我们这次赢得太多,想要再把那些家伙引出来就难了,公主。」
「得回去重新拟定战略。邪气眼的力量终究不够完整,所以才会招来这次的危机啊。」
梵天丸按住一只眼睛沉吟:「要怎么让那群家伙再度齐聚一堂啊……」。
小十郎则是松了口气并若有所思(老主公没事就好)。
她已经不想再看到辉宗被挟持时梵天丸那满脸忧心的表情了。
万一辉宗在人取桥上被残忍射杀的话,年幼的梵天丸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
(虽说她是武家之女……但还是希望她至少再过个五年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呢。)
然而,若是梵天丸五年后才继承家督,遇到今天这种状况时,她还会那么犹豫吗?
长大后不再有孩子气的梵天丸会不会被迫狠心弒父呢?
一想到这里,小十郎不禁想对成为敌人后却仍坚持贯彻自身正义拯救辉宗的兼续表达无尽的感激。
「就算联军重新建立,如果是直江大人当军师指挥作战,他们就不容易像今天一样自乱阵脚了,公主。那位大人虽然与公主的性质有些不同,却也非常聪明啊。」
没办法,魔王与毗沙门天的部属打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彼此争战嘛。咯咯咯──梵天丸对此一笑置之。
「不过呢,小十郎。兼兼来自越后,奥州人不可能对她服服贴贴的。连佐竹义重都被那群人视为来自关东的外人,很不愿意推举他做盟主喔。正因为如此,那些家伙才注定会败给我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下一场仗我一定要把联军打得体无完肤、溃不成军。要他们知道,就算有上杉谦信的支援也无济于事,只能绝望地惨叫。咯咯咯。」
「意思是……接下来要考虑如何料理他们了对吧。」
「嗯。散布启示录内容的招式已经用过了。」
「要是再这么做的话,反而会吓得他们躲起来不敢出战的。」
「呜喵~~人类真是奇妙的生物,被追就躲起来,看到对方一逃却会追上来呢。」
「我有个点子。」
好不容易保住性命的辉宗此时提出了一个重大决策。
「就当我在人取桥死了。从以此后,我会离开米泽,踏上巡回参拜之旅喏。」
「父、父亲大人?」
即使小十郎等人努力说服辉宗回心转意,他依然不改决定。
「由于我的疏忽,害得梵天丸差点变成真正的魔王,结果使她错失成为奥州霸主的机会。我这次一定要帮上她才行喏。」
所以才会诈死离开米泽,离群遁世。
当然,梵天丸立刻又哭又闹地劝阻辉宗。
「做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啊,父亲大人!」
「当然有意义。眼见我被杀,盛怒下的梵天丸为了复仇而攻入南奥州──只要散播这样的谣言,南奥州诸将必定会吓得再次组成联军喏。」
「……父亲大人被杀,所以发起复仇战……!?」
「如何呢,梵天丸。我这点小聪明派得上用场吗?」
「派得上,一定派得上用场喏!」
换句话说,藉由「辉宗死亡」这场大戏,就能再次产生梵天丸所期待的局面。辉宗这么说著。另外──
「当我伊达辉宗死去后,伊达家与奥州诸将的血缘关系也会就此消灭喏。从血缘这种束缚奥州的阻碍中获得解放的梵天丸就可以堂堂正正靠武力铲除诸将,或是逼其臣服,最后征服奥州喏。」
当然,一旦正式向内外发布葬礼的消息,辉宗就再也无法回到舞台上了。
(伊达家的人怎么都如此极端啊……)小十郎终于知道即使辉宗很弱小,也仍为梵天丸著想。
「老主公已经带给公主无限的关爱,又在这个年纪时让出家督之位。您做得够多了。」
「不,我做得还不够喏。」
「可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您会连自己的存在都奉献给公主啊。」
「梵天丸需要父母的爱喏。」
辉宗言尽于此,接著不再阐述自己的心情。
梵天丸经过堺町之旅后获得觉醒是事实。然而,自己却没有成为梵天丸的助力,也没能使义姬与梵天丸的关系变得融洽──或许辉宗的心里一直有这样的愧咎;但也有可能他还是一样什么都没想。
于是,表面上伊达辉宗在人取桥猝逝。
梵天丸派使者通知直江兼续。表示尽管父亲承蒙她搭救,随后却因为心绞痛而倒下,没多久便断气了。
正直的兼续相信了这份急报,伤心地为辉宗的死流下眼泪。
另一方面,梵天丸并没有时间悲伤。她必须思考要如何宣传辉宗之死这出大戏,将此事利用在下一场战争。
梵天丸毕竟是在与时间搏斗。
对梵天丸而言,敌人既不是芦名也不是佐竹,而是太晚出生在战国乱世的自己所剩无几的时间。
山形城的最上义光这个时候正在用他最爱的自制鲑鱼料理招待义姬。
「这个叫章鱼烧的东西还真难吃啊。」
义光一面嚼著冷掉的章鱼烧,一边忍耐想吐出来的冲动。
「这是梵天丸在堺町学到的料理喔。虽然我也不太喜欢就是了」即使义姬开心地烤出这些章鱼烧,不过章鱼烧的缺点就是冷掉后会马上变得很难吃。
「阿义,你应该把这道料理改良成冷掉后依然好吃的才对啊。」
「老实说,就算重新加热还是不怎么好吃啊。」
「是啊。这东西的味道不够,要想想如何调味才行啊。」
义姬之所以会待在山形城,不用说当然是为了防止义光出手干预。
然而──
辉宗被挟持为人质,甚至因此暴毙,使得梵天丸没有占领仙道筋就退回米泽。这个噩耗传到了这对兄妹的耳中。
「哦,他死啦。」
「辉宗大人他……?怎么可能?」
「阿义别哭别哭,开个玩笑啦。」
「哥哥!现在不是开那种无聊玩笑的时候啊!」
「既然辉宗已死,你就没必要回米泽了。直接在山形住下来如何?」
「我必须回米泽确认此事的真伪。这或许是梵天丸擅长的诈术啊。」
「搞不好其实是梵天丸杀了辉宗啊。这样一来那个小鬼就能完全掌控伊达家了。」
「不要胡说!」
「不对,那个家伙身上流著最上的血,有可能那么做喔。」
义姬慌了。
她从未见过像辉宗那么善良的好人。
虽然义姬对辉宗的感情没有过去对她所爱的南蛮商人强烈;不过辉宗身为她的丈夫,身为梵天丸与竺丸的父亲,义姬非常敬爱著辉宗。
「我要回米泽!!」
「这样啊,路上小心喔。」
「奥羽没人动得了我,不必担心!」
脸色苍白的义姬朝米泽出发后,被梵天丸击败的南奥州诸将派出的使者陆续求见义光。
使者们是因为另一种原因脸色苍白。
因为辉宗之死而发狂的梵天丸突击了仙道筋。尽管过去她做了许多可怕宣传,但却意外地没有使用什么粗暴手段。然而,这次梵天丸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打算发动一场惨烈的杀戮之战……整个南奥州都在谈论这则传言。
「你们好像输给了那个臭小鬼呢。」
「这是因为那个家伙太莫名其妙──」
「而且还是个常识不管用的敌人啊。」
「话说鬼佐竹怎么了?只要有那个家伙在场,就不可能输给梵天丸那种人吧?我如此大力支持他,怎么人不见了?」
「佐竹大人突然退兵,回去常陆了。」
「关东的北条氏康趁著佐竹大人不在领地的期间企图攻入常陆啊。」
「呿。梵天丸又耍了什么卑鄙花招吧。鬼佐竹不在,事情就棘手了。人质出身的芦名盛隆没有能力统率联军。芦名家隐居的老当家‧止止斋应该也没有带兵的体力吧?虽然那个老头子在『天文之乱』相当活跃,是个久经沙场的名将就是了。」
「可惜止止斋大人年事已高。如今他身染重病,连马都没办法骑了。」
「哼。要是那个家伙多生几个孩子的话,就不会落得让二阶堂家人质坐上芦名家当家宝座的下场了。你们这下子是压倒性的不利啊。」
「我们正从越后上杉家招揽精明的军师。准备将联军的指挥权交给那个人。」
「哦?上杉家啊。该不会是那个满脸得意的臭小鬼吧……」
「正如阁下所知,因为辉宗公意外死亡,让我们遭到伊达政宗怨恨。她打算将我们全部杀光啊。」
「她甚至还可能将平民百姓全部杀掉的。」
「最上大人,拜托您亲自助阵啊!」
「蠢蛋!我怎么可能直接加入你们。这样阿义会生气的啊。」
梵天丸固然可恨,但是一想到义姬,义光就没办法与梵天丸正面开战。
话虽如此,义光也没有天真到只因为疼爱妹妹而袖手旁观。
「那么最上大人,您打算将奥州霸主的位子拱手让给那个伊达政宗吗?」
「稍安勿躁,如今时候还早。身为那个小鬼的舅舅,目前还不适合直接出兵米泽;不过我仍会在暗地里帮助你们的。」
「喔喔。感激不尽!」
「那个小鬼头控制仙道筋后迟早会进军关东的。她之所以冒用伊达家第九代当家‧政宗的名讳,就代表她不满足于奥州霸主之位,拥有直取日本首都的巨大野心啊。」
「喔喔……」
「正因如此,那个小鬼肯定把目标放在会津。会津是掌控仙道筋的要地呢。」
「我们瞭解了。但是我们现在仍然还没有解开伊达军秘密武器的谜团啊。」
「那都是假的。那个家伙是诈术的天才,她才没有打仗的实力。别被骗了。」
「可是──」
「听好了,你们这群庸才。重点是别让那个小鬼的兵力集结在南部。要往北看,我准备策动北奥州的大崎。」
「对啊!北奥州的大崎家是最上大人的亲戚嘛。」
「那是内人的娘家。真是的,我早就决定要娶妹妹为妻,世人为什么不能认同兄妹的纯爱啊……在这个疯狂的世界就是无法畅所欲言呢。」
「啊?」
咬著烤鲑鱼的义光随口说了句「没什么」敷衍过去。
「当大崎与臭小鬼在北边交战时,你们就趁机从南边攻过去,堵死那个臭小鬼,让她再也没办法对仙道筋出手。就用南北两面夹击吧。」
「那最上大人何时会行动?」
「先让北边的大崎发难,那个狡猾的小鬼肯定会以为夺取北奥州的时机成熟而出兵,这个时候我再偷偷支援大崎。凭那个家伙的水准根本不可能打赢我的。届时你们南奥州再伺机集结起兵吧。」
「这样伊达政宗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呢。」
「当那个小鬼狼狈地往南逃跑时,我立即与大崎联手追击、彻底粉碎伊达军。这样如何?」
义光是梵天丸的舅舅,他从以前就知道梵天丸喜欢南蛮事物。
因此利用启示录所做的夸张宣传对他一点用也没有。
对梵天丸而言,义光是她的天敌,同时他身为亲舅舅的身分也让梵天丸不好对付。
不过,义光这个人也很介意身为妹妹的义姬。
(之前威胁辉宗时。要不是有阿义在,早就直接杀掉辉宗、抢走米泽城了。)
虽然我被评为大恶人,但唯独对阿义不能乱来啊──义光抓了抓头。
「伊达辉宗丧命的消息让我很在意。那真的不是臭小鬼的计谋吗?」
「好像已经在米泽举行葬礼了。」
「哦?葬礼吗?」
「联军将领,二本松城主‧畠山义继在人取桥被杀了。」
「那个畠山挟持伊达辉宗当人质,打算过桥逃跑。这件事千真万确。」
「哦,被当人质啊。那样当时他就没办法轻易被救走了……」
「是的。辉宗可能决定在受辱前先自尽,也可能──」
「也可能是那个小鬼盛怒下杀了得意忘形的畠山,拯救行动却依旧失败,害死了辉宗。」
看来他真的死了。这下子事情麻烦了──连义光这样的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糟糕,阿义如今沦为寡妇了……要是她出家的话该怎么办……义光的内心大受动摇,但依旧强作镇静。
「这样啊。阿义跟那个臭小鬼的关系或许会就此决裂啊……」
既然辉宗已经不在世上,那就不必再顾虑了。可以放手破坏阿义与那个臭小鬼的关系,将阿义抢回来了。之后就能毫无窒碍地夺下米泽城啦!──义光发出如此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