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5月末的吉日。
筹备已久的、安倍吉昌的末子安倍昌浩的戴冠仪式终于要举行了。
通常来说,贵族家的孩子都会在十一岁至二十岁这段时间里完成戴冠仪式。
大多数人一到十一岁久马上举行,接受天皇赐予的冠位(原著就是这么写的,不是某尘打错字)踏上仕途。
因为关系到将来能否出人头地,所以戴冠仪式是越早越好的。像昌浩那样,到十三岁仍然保持儿童的装束是很少见的。
戴冠仪式一般会在正月举行。
昌浩的童年玩伴也在去年正月进行了戴冠仪式、早就已经踏入仕途了。
“终于举行戴冠仪式啦,等很久了呢。”
感慨万千地细诉、昌浩带着和自己年纪不符的沧桑感仔细回想至今以来自己走过的路程。
对于男子来说,戴冠仪式是一生最重要的仪式,穿着儿童的装束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自己终于也要步入大人的世界了。
而且,搞不好自己现在说不定也不会在这里了。他的戴冠仪式拖到现在才举行是有原因的。
“真的等了很长时间呢。”
魔怪在昌浩的身边感慨万千地点头。
昌浩能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都是多亏了有这只魔怪在身边。世纪上,他和魔怪是一起经历了各种激烈战斗、并肩作战至今的好友。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
“哎呀,应该怎么说才好呢。就是这个成绩异常差劲的弟子终于可以自立了的心境吧?”
“……那是什么啊!那个比喻!”
用尾巴拍了一下紧皱眉头的昌浩,魔怪“扑哧”地笑了。
“因为……你时候我真的有‘难道真的不行了吗’这种想法的……”
那个时候。
确实是那样呢……回想起那是的事,昌浩就觉得两肩无力。
那是发生在初夏时候的事情。
因为某种原因,昌浩死活也不肯当阴阳师。有一天,晴明派人送了封信给顽固、坚决不肯让步的昌浩。
如果你不想当阴阳师的话不必勉强。但没有尝试过是不会知道和不合适的吧。
你应该要证明自己的实力。所以,你去把引起京城骚动的妖怪驱除掉吧。
昌浩很生气。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啊?但生气归生气,晴明的命令是绝对的。
实际上,那个时候的昌浩丧失了看见鬼怪的能力,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而知道这秘密的,就只有昌浩自己和刚认识不久的魔怪了。所以,这个非常无理的难题就这样找了上门。
虽然要遵从晴明的命令很令人火大,但有不可能不做。
唤醒一直以来沉睡的阴阳道知识,为了弥补看不见妖物这个最大的缺点,他还请求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魔怪从旁协助,昌浩就这样前去驱除妖怪了。
看不见的威胁,还有初次看见的、妖怪那强烈的瘴气。昌浩吓得缩成一团、根本使不上法术,正等待着成为妖怪的食粮。
时至今日,还可以清楚地回想起来。
手足被妖怪缠绕、光溜溜的舌头的触感。
黏糊糊地缠绕在身上的微热的瘴气,还有刺耳的、吓人的异形的咆哮。
大概有8尺大小的大口里,牙齿像梳子一般整齐地排列着。
但是,昌浩得救了。被经常缠绕在他身边、当时充当看不见的他的眼睛的魔怪。
魔怪挺身而出,救下了将要被妖怪吸进去的昌浩。
明明是那么纤细的身躯,却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制着妖怪的牙齿,救出昌浩,而自己却被妖怪吸进体内去了。
那一瞬间的冲击,昌浩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吧。
然后,就在着穷途末路的之际,昌浩想起来了。
自己可以看见妖怪的能力为什么会消失。
然后,他许下了一个重要的约定。
和现在仍然留在自己身边的魔怪一起。
“哎……当时真的想过,我会就这样死掉吗?但现在我仍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且……”
突然,昌浩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容。
“我在心里发过誓,终有一天,我一定要对爷爷还以颜色。我是绝对不会输的!”
“光是有这个觉悟的话确实是很伟大呢。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魔怪啪啪啪地鼓起掌来,昌浩马上反驳。
“不要叫我孙子!”
这时,吉昌过来了。
“已经准备好了吗?”
昌浩慌忙站起来。
“啊,准备好了。”
事实上,他今天约定了要和父亲一起到左大臣藤原道长的府上拜访。
藤原道长在四年前接受了内览的宣旨,担任右大臣一职。第二年,他设计使侄子这一最大的政敌被降职,自己爬上了左大臣这一位置。现在的宫廷里,即时说他使最大的掌权者也不为过。最近有流言说他把自己的亲信送进宫里当妃子了。
当今天皇的后宫里有一个中宫和三个女御。如果现在再多掺一个人进去,大概又会重新挑起权力的纷争吧。
这些错综复杂的东西,事实上都是跟长兄成亲现学现卖的结果,昌浩自身并不太清楚。
但既然自己的目标使宫廷阴阳师,那给实力雄厚的道长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也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今天的会见似乎也是道长亲自先提出来的。
自己,可以寄托全部新任的晴明的孙子,就要举行戴冠仪式了。
在那之前,他希望先见一下那个孩子。
听到这个消息,昌浩一瞬间觉得自己彷佛使什么奇珍异兽。
但道长是朝廷里首屈一指最有势力的人,一旦受到他的惩罚,就相当于人生已经结束了。
人生这么漫长,可以的话他都不想遭到人家的厌恶呢。
正因为如此,昌浩就和吉昌一起朝藤原道长居住的东三条殿走去了。
徒步地。
“怎么说好呢,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呢……”
魔怪走在吉昌和昌浩中间,边摇摆着尾巴边紧紧跟上他们的步伐。
“阴阳师这个职业俸禄很低呢。”
无论是出外还是进宫晋见,他们一次也没用过车代步。晴明是因为年事已高、再加上有相当的地位,所以进宫的时候可以坐车,但吉昌和兄长吉平至今为止仍是步行入宫晋见的。
阴阳师这个职位,虽然在工作上是属于很苛刻的类别,但俸禄绝对是不高的。
“阴阳师这东西,要说的话应该属于具有特殊技能的职位吧?但俸禄竟然这么低,这个世界实在是太不合理了。”
听到魔怪的牢骚,吉昌苦笑了起来。
从这只拥有博学多才、并且精通杂学的魔怪的口中,经常可以道出真理。
“但因为父亲和爷爷都是天皇身边的人,所以可以私下接受委托,获取额外的进帐,所以我们家的日子也不是太难吧。”
听到这些话,魔怪用后足直立站立起来,狠狠地拍了一下昌浩的腰部。
“那只是晴明和吉昌而已。你即使出仕了,最初也只是阴阳寮里一个打杂的吧,俸禄微薄仕肯定的了。严酷的劳动量、微薄的俸禄、晴明在四十岁以前也只不过仕阴阳寮的一个学生,即使现在身份高贵了,除了更加忙碌以外根本就没什么好事。”
“知道得真详细呢,真不简单。”
吉昌一阵苦笑,魔怪洋洋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当然,我是无所不知的。”
“你不要那么得意。”
昌浩从后面使劲地打了怨灵的头一下。吉昌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当事人的魔怪明明没受到多少伤害,却使劲地对昌浩抱怨:“好痛!”
每次看到昌浩和魔怪之间毫无顾忌的对话,吉昌不自觉就会感到昏眩。他清楚地知道,隐藏在魔怪那娇小可爱外表背后的本性是如何地冷酷呵可怕。
他十分担心昌浩那轻率的举动,可能在什么时候就会触怒那魔怪了。
打饰,昌浩却完全没有在意。经常毫不掩饰地生气、出手。
魔怪也似乎是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所以吉昌总是提心吊胆地在旁看着他们打闹。
东条三宅坐落在西洞院大路一直往南延伸的地方。就是西洞院大路和二条大路的相交之处。即使在为数众多的贵族府邸中,这里也能以最宽广、最华丽而著称。
路途大概已经过半了吧。
在行人络绎不绝的大道上、父子二人并排行走着。夹在他们二人中间的魔怪,有一大半的身子被挡住了。
突然,魔怪扭过头去。就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东西一样,视线往四方洒落。
“魔君,怎么了?”
觉察到这件事,昌浩停下了脚步。魔怪跟着停了下来。吉昌也不可思议地俯视着魔怪。
魔怪抬头望向吉昌。
“……感觉不到吗?”
“什么东西?”
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吉昌埋头苦思。
魔怪瞥了昌浩一眼,没有回答。皱着眉头在苦思冥想什么东西。
虽然只是一瞬,但他确实感觉到了妖气。
那只是很微弱的妖气。如果被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的话,也许连自己也不会发觉到般的脆弱。但妖气是奇妙的、与众不同的。
确实是异形的气息没错,但那确实至今为止从没遇到过的,真是不可思议。
难道是我想太多了。
等了好久魔怪都没有反应,于是昌浩就抱起了他那娇小的身躯。
“哇?”
面对被突然的事态弄得狼狈不堪的魔怪,昌浩耐心地叮嘱着。
“我们现在必须到左大臣的府上了。想要思考是没有问题,但是不能停步哦。”
因为徒步是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他们可不能让左大臣久等。
因为昌浩说的的确是事实,所以魔君就这样乖乖地趴在他的肩上了。并且还突然发现,果然还是这样子比较轻松,早知道一开始这样做就好了。
“那么,父亲,我们快点赶路吧。”
二人稍稍加快了步调。
魔怪在昌浩的肩上密切留意看四周的动静。
姑且不说昌浩,就连吉昌也没有注意到的那个气息。是因为那妖怪就只有这样的程度吗?但另一方面,被称为直觉的东西敲响了警钟。
总之,过后跟晴明说一下吧。
得出这个结论,怨灵又抓紧了昌浩的肩膀。
到达东三条宅的时候大概是申时的八时半刻。从安倍宅出发的时候是八时过一点点,所以一共花了不够半刻时的时间。
年过四十的吉昌和昌浩都是腰腿强劲的人,所以走路对于他们来说完全算不了什么,但如果是那些经常以车代步的上流贵族的话,大概现在已经累得倒下了吧。
当代首屈一指的权势者的宅第的却是华丽非常,还拥有着为数众多的仆人。向前来出迎的杂役通告来访的事情,稍等了一会儿,就有一个使女走出来了。
“让你们久等了。请走这边。”
跟在使女后边,昌浩一边走一边新奇地四处张望宅第的内部结构。趴在昌浩肩膀上的魔怪好像在取笑他似的,嗤嗤地笑了起来。
“喂喂,如果连这个宅第都那么吃惊的话,那内里的宽广程度肯定能让你吓破胆了。”
安倍宅里就只有几名仆人。所以最低限度,自己的事情都要自己尽力完成。使女这种东西当然是没有的了,所以昌浩的母亲非常的繁忙。因为两个兄长已经结婚,很少回家,所以昌浩实际上就跟独生子无异。
总之,人气旺盛对他家来说根本就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
原来如此,左大臣的宅第都已经这个样子了,王宫里真的很厉害呢。“
“——我,不会迷路吧——”
带着些担心的口吻小声的嘟哝,肩上的魔怪重重地拍了一下胸口。
“交给我吧。如果真的那样的话,就由我来负责给你带路。”
“啊,此话当真?那样心里有点踏实了——这样说,你不是连大内里都想进去吧?”
“没关系没关系~大内里本来就是意形和妖怪的巢穴。现在多我一个也没什么区别啦。”
斜眼看着滔滔不绝地说话的魔怪,昌浩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问题不在这里呀。算了,反正魔怪已经说没问题了,就应该没问题吧。
不要被其他阴阳师或者前来参见天皇的德高望重的高僧错手驱除掉就好了。
透过面向寝宫的帘子,可以把中庭一览无遗。寝宫在宅第的中心。
通过走廊与寝宫连接的房子被成称为对屋,是夫人和孩子们居住的地方。
寝宫南边的前面有一个空旷的庭院,每逢有什么事件发生的时候都会在这里举行宴会吧。而且,在庭院前面的水池上方还漂浮着几只小船,大概是可以乘船游玩吧。
安倍家的院子里姑且也算是有一个水池,虽然大小有点难以启齿。
昌浩小时候似乎曾经掉进过那个池子里,但因为既不大又不深,所以现在才能够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
如果是这样大的池子,自己一定不能获救吧。
“哎,我们身处的世界不一样呢。”
因为自出生之时起,就已经把安倍家当成是自己生命中的一切,所以即使现在跟他说还有更美好的生活,他也不会闹什么别扭了。有时候,就连父亲也会说想坐车出去的话,但那也只是因为太疲倦了而已,并不是对生活有什么不满。
“没错没错,人要向上看也是无可厚非的。”
魔怪甩了一下尾巴,说出了这样一句分外令人深省的话。
“那里就是寝宫吧。然后——坐在褥子上面的是道长。很年轻吧。”
今天天气很暖和。
也许是通风良好的缘故,格子窗被打开、帘子也被掀开了。
因为不是女性,不必在幔帐中隐藏身资,所以可以看见一个坐在褥子上倚着几案的壮年男性。
精悍的面容上蓄着胡子,清澈的眼神里洋溢着自信。整洁的狩衣反射着光泽,一眼就看出是用上等的绢制造的。
注意到被使女领进来的吉昌几人,道长的目光柔和了下来。
“啊,我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呢。”
“真的很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仿效稍施一礼的吉昌,昌浩也马上低头行礼。因为是宫中势力最大的人,昌浩原本还以为那会是一个多可怕的男人,但眼前的这人却是出乎意料地沉稳、平静。
在使女准备好的蒲团上坐下,昌浩决心要表现得成熟大方一点。如果因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而触怒了道长,那自己一族的将来将会是一片黑暗了。
举行戴冠仪式以后出仕,这只是一种惯例,在这个过程中必然会牵涉到人际关系。如果想要出仕的话,这点将会是更能左右局势的因素吧。
哎,我可以顺利做好吗?
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魔君就在他面前坐下,摆出了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没错呢。因为不慎的发言而导致被降职到边远地区的贵族数不胜数。听懂了吗,昌浩,第一次是最重要的。你是一个能用良好率真的态度待人接物、顽强努力的见习阴阳师,用尽全力戴上这副假面吧。”
“…………”
“喂,你不要忽视这些话啊。难得人家好意要传授你今后应该注意的事项,最起码也要回应一声吧。”
“………………”
“……晴明的孙子!”
“不要让我听到孙子这个词!”
一直遵从着“忍”字的教诲而沉默至今的昌浩,终于条件反射般地怒吼了起来。在下一瞬间,马上又恢复了自我。
战战兢兢地对上对方的视线,道长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他慌忙又低下了头。
“那个,很对不起。突然,那个……”
制止住诚惶诚恐的、不能继续说下去的儿子,吉昌开口了。
“道长大人,虽然你看不见,但事实上这里有一只魔怪,现在它正在保护着这个孩子。”
“什么?”
道长的眼睛开始发光。
“这是真的吗?那是什么样子的?既然你能坦然地说出来,就是说对我是没有危害的了?”
“是的,这一层你当然不用担心。”
“原来如此啊,真不愧是晴明的孙子、你的儿子。还没有正式开始阴阳师的修行,就已经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异形了。”
错了,昌浩在懂事之前就已经被强迫接受阴阳师的修行了。